王不才

叶无奇把自己陷在后座里，一句话也不说，脸上毫无神色。滑开手机又按灭，然后又滑开，如此反复，他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

“叶生，现在回去吗？”司机回头问道。自他上车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一直这样看似安静又焦躁的坐着。

“叶生！”没有应答，司机又唤了一声。

“什么？”果真，叶无奇在走神。

“现在送您回去吗？”司机再次问道。

叶无奇立刻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等肉泥，等他一起。”说完又无意识的滑开了手中的电话，随着屏幕的亮光他低眼看去，然后又一次面色毫无起伏地按灭了屏幕。

今天我还不错吧？他在心里回想，默默审视自己刚才在餐厅里的表现，终于没有像两年前那样在得知她的时候逃开。和二十年前相比，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身材样貌保持得一如当年，还是那个活泼明媚的小女孩，可好像这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神色里、言谈间。

想到这里，叶无奇揉了揉眉心。这个小动作被细心地司机撞上，他打开音乐，熟悉的歌曲缓缓流出，充盈在整个车厢内。——拥着你，当初温馨再涌现。心里边，童年稚气梦未污染。今日我，与你又试肩并肩。当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鲜。

那是两年前，好友姜琳娜在叶无奇的餐厅办生日派对，当然，因该说是他们共同的好友。在得知贺司藤正在过来的路上时，他即刻表示由他买单，并且立刻逃离了现场。对于一个把自己深浸在某种独角纠葛里，不得不以离开的方式成全彼此的人来说，他太想与她相见，却又太明白不如不见的道理。这个圈子能有多大，要做到没有交集实在太难太难，而他，这近二十年，排除万难让自己做到。即便如此，叶无奇还是没有办法完完全全逃出这张巨大的网。那一晚，他还是没用的在朋友圈里搜索到了聚会上神采飞扬的贺司藤。他知道，这是一张他叶无奇自己呕心沥血多年织出的网，他早已把自己笼罩在内，无所出逃。

哗的一声，车门被拉开。叶无奇的思绪也随之被打断，眼前是洪诺厉带笑的一张脸，记忆与现实、当年与如今同时被割裂。那一瞬，叶无奇平静的神色间出现了今天他在餐厅里与贺司藤四目相撞时眼神里闪过的相似的异样。

在收敛了神色后，他看向洪诺厉，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洪诺厉明知故问，在他前面坐下。

“你知道我说什么。”

洪诺厉像是没听见叶无奇的话一般，只交代了司机一声，"走吧。"

保姆车稳稳起步，似乎这是千万个普通夜晚里的平凡一夜，没有波澜。车厢里是长久的沉默，那首歌的音量似乎被司机调轻了些，氤氲着，仿佛在为到达目的地后安稳的沉睡做着准备，又或者，是温柔的序曲，确信这段路上总会有人回应叶无奇之前那亮起又暗灭的手机屏幕。

洪诺厉回过头，看见叶无奇闭目坐着，他像是要隐蔽自己一般，身体也并不舒展。

"没那么容易，她需要考虑考虑。"他终于还是只能告诉叶无奇答案。

而坐在他身后一片黑暗里的那个人，寂静无声，眉宇成川。叶无奇的缄默里大概藏着他深沉的太息吧。

"你也知道她前两年的事…"洪诺厉的语气里多了些许无奈。

仍旧是长久的静默，但他知道叶无奇的脑海里正有无数的画面在为此放映，他的身体里正有无数的神经在为此跳动。

过了好久，他几乎认为叶无奇这一路上不会再说什么了。

从后座忽然传来的声音低沉却柔软，"她这样实在太累了……先让她建立起对你的信任吧。"叶无奇用的称谓是「你」，而洪诺厉知道他实际想表达的是「我们」，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我，叶无奇」。

"她既然答应考虑，就是有机会的。放心，我会再主动联系她。"凭借着从年轻到如今几十年的陪伴，洪诺厉太了解叶无奇的心意。他走出今晚这一步经过了多少深思熟虑，他自己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洪诺厉都可想而知。

终于到了洪宅门口，下车的人在车门关闭前不忘向仍旧窝在后座的人叮嘱，"别想那么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还要开工。"听似没什么特别的话语，却是意味深长。

保姆车继续在黑夜里穿行，穿过霓虹与黑暗交织的夜晚，向下一个目的地行驶。叶无奇是该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了，尽管他知道今夜无眠。